一
父亲因为醉酒做过很多不堪入目的事情，家里人都被他吓得不轻，我也不例外。
小时候，家里其他人外出打工，家里只剩下我和父亲俩人。还记得有一次，村里有人建了新房子，摆宴席让我们去吃酒。但不知为何，父亲和办喜酒那家人的舅舅吵起来了。那个亲戚家住邻村，离我们这个村也不远。两个醉汉，不知何时吵了起来，无人知晓，等发现时他们已经开始“大展身手”，要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了。可能一句话、一杯酒，又或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成为了这次争吵的导火线。那么作为主人家，他们会帮谁呢？当然会帮他们的亲戚。
那时候我读小学五年级，刚刚放学回到家，就见那家人的媳妇过来叫我，说父亲发酒疯了，让我过去把他带回来。我心头一紧，便跟着她到他们家。这会儿，只剩下吵架了。我来父亲回来，他忙着吵架，也不理我。我顿时也心生恐惧，泪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然而，那家人的奶奶站出来说话了。“这是我们的新家，不能在我们家里哭，这小孩事都不懂！”（苗家有个传说，家里不能有外人哭，不然这个家会有哭鬼萦绕，让家里人不得安生，届时需得请人做法驱鬼。）听到这句话，我擦干眼泪，在所有人的嘲笑声和谩骂声中拉着父亲一起出了门。
最后要离开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要说点什么，于是我逼着自己第一次说出那样的话来：“对不起，我爹给你们添麻烦了！”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或许我已经开始慢慢踏上这条路了。我不知道他们生平有什么恩怨，我更不知道他们为何吵架，庆幸的是父亲没有受伤。那时候，我不仅厌恶父亲，还很恐惧他。他让我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脸面，也让我们这个家颜面扫地。我在学校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光宗耀祖，让别人看得起我们。可是他呢，却在这里肆意妄为地抛弃一切。接下来，我还要面对全村人甚至是我自己家里人的嘲笑，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父亲的醉酒。于是，我对酒有了莫名的憎恨。从那时起，我在心里暗自发誓，在往后的日子里，除非是不得已的逢场作戏，否则我绝不碰酒。
二
那个时候我就很好奇，为什么父亲那么喜欢喝酒？酒那么辣，一口下去烧心灼肺。难道酒有瘾吗？然而，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所有的困惑，生活都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
叔叔去世了，父亲却一言不发。叔叔是上门女婿，家住县城里。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父亲突然跟我，叔叔走了！我沉默着，没有泪水，更没有惊讶。在我的印象里，叔叔很严厉，逢年过节回家，他也不喜欢我们小孩子。自然而然，我和叔叔并不亲近。其实，那两天，婶婶和叔叔一直吵架，婶婶都打电话给父亲，所以我也听到不少消息。父亲跟我说，让我放学回家后打猪菜喂猪和喂牛，早上我去上学后，就让隔壁家的奶奶来喂。就这样，四五天之后，父亲他们才回来！
我以为一切都在叔叔的葬礼上结束了，但是并非如此。有一天晚上，大伯忽然来我家和父亲畅谈。由于第二天要上学，我便早早入睡。深夜，我恍惚地听到有人在哭泣，便从梦中醒来，静静地倾听一切。对于叔叔的离去，父亲很自责。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都是一位超人，所有的事情都难不倒他。可是今晚，我的超人爸爸变成了比我还脆弱的孩子。孩童般的脆弱之心、无助之举，连那坚如磐石的超人制服无法掩藏了。他向大伯倾诉到，婶婶已经提前告诉他叔叔的病了，婶婶想过来我们这边筹钱去给叔叔治病，只是还说着，没有来得及过来我。父亲自责到，都是自己没有钱，不然就能帮到叔叔了……话语未了，便成了一阵呜咽声。听到这里，我心目中那个超人一般的父亲形象彻底破裂了。那时一刻，我深深地明白：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超人，只是生活逼迫他们戴上超人的面具，掩饰了自己惊恐胆怯的脸庞，又无奈地穿上了超人的装备，不展露自己那瘦弱的身躯罢了。谁不是从一个孩子成长而来的呢？谁的内心哪里没有住着一个孩童呢？只是岁月无情，剥夺了他们孩童般的面具，没有了扮演孩童角色的舞台罢了。
古人云，酒后吐真言。我知道，父亲又喝醉了。大伯在一旁安慰到，不要这样说，他走了，也不是你的过错。可是那如孩童般的哭声并未停止，伴随着呼噜呼噜的烟筒声，那“嘤嘤嘤”的声响绵延不绝。我躺着床上，不敢动弹，我怕一个不小心，翻身或者呜咽一下，就会打扰到这一切。泪水无声地掉落，浸透了枕巾，呼唤着那个愚昧无知的灵魂。
岁月无声地召唤着那颗沉睡的心灵，如今我已在异地他乡求学，虽不像父亲那样历经沧桑，但我也慢慢地理解了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
三
我五岁时，母亲逝世了。那时的我年幼，并没有看到父亲落泪。听邻居们说，母亲自从生下我后，就一病不起。确实，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母亲就是一个拄着拐杖的黑影，或是一个躺在床上的模糊身躯。曾几何时，我也在记忆的回廊里追寻过母亲的面庞，但一无所获。母亲卧床不起五年，她的离去，对于父亲来说无疑也是一种解脱。但我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最爱、最亲的人离开了，怎么会不心痛。如今细细想来，父亲的醉酒怕是从那里开始的吧！
父亲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父亲年幼无知时，爷爷就去世了。奶奶是爷爷的二老婆，随着爷爷的离去，奶奶就带着父亲他们三兄弟和大奶奶分家了。大伯曾是一位风水大师，经常帮人迁坟建宅，可是后来却成了个疯疯癫癫的人。叔叔自小学习成绩优秀，后来便到县城里当了上门女婿。奶奶虽然和我们住在一起，可是奶奶总是三天两头就和父亲吵架，这个家总是不得安宁。接二连三的事就是，母亲走了，接下来是大伯，然后是叔叔，再后来就是奶奶。人生，就像是一辆公交车。那些最亲的人啊，在他的人生里相继退场；那些最爱的人啊，都在下车，下车……留下了他一人，看着我们这些后辈。虽然大妈他们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但是父亲的孤独不会有人理解。渐渐地，外面的事情父亲也不操心了。夜深人静之时，他总喜欢提着自己酿的包谷酒，坐在火堆旁，喝着小酒，常常通宵达旦。大妈经常劝他早点去睡，可是他总是不听。
然而不知不觉中，父亲竟然成为了我的知己。父亲向来少言寡语，经常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好像戴上了厚重的面具一样。能让他摘下面具的，不是同辈的慰问，而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以及那纯真无邪的孩童。对于我们这些已经长大了的儿女，于他而言，更是没有玩笑可言。很多时候，我也觉得父亲特别冰冷。但当两个孤独的人相遇时，就不再孤单了；当两个冰冷的人相互碰撞时，他们的世界便不再寒冷了。很多离别的夜晚，我和父亲都相谈甚欢。虽然他不懂我的世界，我也体会不到他的孤独，但是我们却都学会了一件事：彼此倾听，相互包容。我告诉他我这几年的计划，以及我为何如此打算，不但得到了他的支持，而且他还鼓励我好好努力。从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人身上得到鼓励，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惊奇的事啊！
常言道，世界上本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其实，人与人之间从本质上来讲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被生活逼迫得不得不以与众不同的方式选择与人们走着截然不同的路而已。而人们的眼睛里，总是容不下异己，仿佛希望世上所有的人都如他们一般，最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回过头去看看自己的路，我不也如他一般吗？无尽的孤独与误解，这是他的悲哀，也是我的无奈。我的内心早已不再怨恨他醉酒，此时此刻，反而觉得很赞成他的做法。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愿他历经沧桑归来时，仍有一物不曾离开他，与他相随相伴，见证这一生的辛酸苦楚。
作者简介：
初沫，云南文山州人，苗族，就读于西北民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二,西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部团委学生会成员,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兼《西部散文选刊》微刊编辑主任，创作事迹入选《中国西部散文大辞典》，作品见于《清风文学》《西部散文选刊》等刊物。
转载请注明：http://www.longmiaoa.com/xyxw/10944.html
当前位置： 杜康 > 杜康吃法 > 初沫醉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