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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澎湃镜相
年年底,我来到了叙利亚内战的焦点城市——阿勒颇(Allepo)。
自年叙利亚爆发内战爆发以来,反对派、ISIS(伊斯兰国)等组织与巴沙尔·阿萨德政府展开了持续数年的武装冲突。据估计,截止至年底,内战已经造成了约40万人丧生,万叙利亚人被迫逃离家园。
而作为人类最古老的定居点之一、叙利亚人口最多的工商业中心城市阿勒颇,内战期间却频繁作为战争焦点登上国际新闻头版头条。自年7月反对派攻占阿勒颇城区开始,长达4年半的阿勒颇战役就此打响。如今,登上阿勒颇城堡,目之所及便是被战争摧毁得面目全非的老城,那些本该坚硬的钢筋水泥,在炮弹的蹂躏下,像是被揉成一团、随处丢弃的纸团一样,脆弱、不堪一击。阿勒颇城堡所在的阿勒颇老城,是世界遗产。千百年来,人们穿梭在百转千回的小巷里,清晨买上一叠新鲜出炉的馕,中午循着宣理塔的声音去清真寺祈祷,傍晚牵着家人的手四处散步。
可如今,这流淌着历史的老城却已经人去楼空。街道两边的商铺早已被废弃,只剩下满是子弹孔的卷帘门和一堆垃圾;有的小巷子被脆裂的石头堵住,已经无法通行;有的居民离家前用石头堵住家门,防止自己的房子变成军事堡垒。只有少数依然在此生活的人们,坐在废墟之中喝茶聊天,他们告诉我:“现在已经比战时“干净”多了,因为尸体已经被清理完毕。”
老城里许多小巷都堆满了碎石和垃圾原本的市场只剩下满是子弹孔的卷帘门和一堆垃圾逃难的人们用石头堵住家门口,防止成为军事堡垒老城废墟里喝茶聊天的人们确实如他们所说,如今,除了阿勒颇老城之外的区域,已经大体从战争中恢复了。虽然路边经常能看到触目惊心的废墟,但出租车、公交车已经恢复运营,没被炸毁的店铺都正常开业,阿勒颇大学也已经恢复了教学。在阿勒颇城堡外的广场上,有卖棉花糖、爆米花和玉米杯的小摊贩,也有体面的咖啡店和水烟店。日落时,人们若无其事地拖家带口到广场散步、踢球、玩滑板,即使身后就是大片废墟。
主干道上正常行驶的车辆阿勒颇城堡前的广场上,有各种小贩在阿勒颇城堡前的广场上踢球的孩子Nowar是我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旅行时的沙发主,战争期间,她独自离开了位于阿勒颇的家,逃到了贝鲁特生活、工作、学习。她曾告诉我:“战时,停水停电是家常便饭,面包和酸奶都需要去抢购。炮弹有时会从天而降,炸到附近的街区,家里就像一直在地震一样,最激烈的时候,爆炸和巷战时常发生,有一次上街,我眼睁睁地看着马路对面的朋友被飞弹炸死了。”
大量难民与Nowar一样,被迫离开故土,逃亡到土耳其、约旦、伊拉克、欧洲等地,以求保全生命。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定居点之一,如今只剩下寥寥一点点烟火气。战争彻底改变了这个原本开放富庶的城市,也彻底改变了阿勒颇居民的人生轨迹。1
战争使人孤独:
Issam的故事
当我坐大巴抵达阿勒颇时,Nowar的父亲Issam开着车来接我。
Nowar告诉我,她的父亲Issam是个工程师,曾在阿联酋、沙特阿拉伯等国家工作过,也在高校里任过教职。受过高等教育的父亲,收入和社会地位在阿勒颇着实算得上中产以上阶层,除了自住房之外,还有好几处房产。但是,一帆风顺的日子随着内战的爆发和父亲的失业而彻底改变。Nowar说:“爸爸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沉默不语,头发也很快变白了。”满头白发的Issam从一群拉客的出租车司机里挤到我面前,帮我把登山包从大巴车的行李舱拿出来,示意我跟着他上车。或许是因为叙利亚局势逐渐好转、也或许是因为Issam已经适应了生活的骤变,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Nowar所描述的那种郁郁寡欢了。上车后,他和我寒暄了一会,马上就聊起了战争。他告诉我:“内战期间,经济萧条,通货膨胀,以前5叙磅一包的烟,如今要卖到叙磅,涨了30倍,但工资却只涨了2-3倍。”如今,已然到了退休年龄、本可以安度晚年的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继续挣钱。他告诉我,为了贴补家用,他只好把家里的几处房产出租,甚至把自住房的地下室和后院都打造成了学生宿舍,出租给阿勒颇大学的学生。谈话间,我们就到了Issam那位于阿勒颇北部的家。这所大房子靠近阿勒颇大学,附近的街区安静、雅致,并没有什么战争痕迹。一进门,三只小猫就在院子里东躲西蹿,Issam笑笑说:“它们是附近的野猫,时常来这里串门蹭饭。”他边说、边为我打开了通往客厅的门。客厅并不大,摆放着沙发、茶几、电视,还有一台用柴油作为燃料的取暖机。12月的阿勒颇阴森寒冷,温暖的客厅一下子驱赶了我的寒意。Issam边打开取暖机检查柴油是否需要添加、边跟我说:“以前柴油只要7.5叙磅,现在贵达叙磅,穷人家根本用不起取暖设备。”Issam家的客厅Issam先把我带到住处——后院的一个用于租赁的小房子。小房子被联合国难民署分发的防雨塑料布包裹着。在这个不到10平方米的房间里,只有一个衣橱、一个沙发和两张小床,房间外有一个很小的简易厨房和卫生间。Issam告诉我:“这里住着一个在阿勒颇大学学习的库尔德女孩Susi,会说英语,人也很好,你这几天就和她一起住吧。其他租住的女孩们都住在地下室,有空你也可以和她们聊聊。洗澡的热水每个周五才对这些女孩开放,但你如果要洗澡,随时来客厅和我说就好。”库尔德女孩Susi听说我可以随时洗热水澡,问我能不能洗之前通知她,让她能在我洗完后,用剩余的热水也冲个澡。我自然一口答应,并且每次都洗得飞快,这样就可以多留一点热水给她了。从左边联合国难民署分发的防雨塑料布进入,就是我所居住的小房子两边靠墙分别放着单人床,中间是一个衣橱和一个沙发一个狭窄的走廊通往简易厨房和厕所这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寒冷得像个冰箱。虽然屋里有一个取暖器,但电力并不总是稳定,尤其是雨天或用电量高峰的夜晚,时常会整夜整夜地断电。住在这里的好几个夜晚,我和Susi只能一边企盼着“来电”、一边瑟瑟发抖地各自蜷居在床上。Susi是来自叙利亚东北部城市哈塞克(Hasakah)的库尔德女孩,由于战乱,她的家人已经移居到伊拉克北部,只留下她独自一人在阿勒颇大学学医。“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害怕吗?虽然政府军已经宣布收复了阿勒颇,但还是存在一些不安定因素。”我问她。她笑笑说:“但生活总要继续啊,难道我们的人生计划要因为战争而彻底改变吗?我想成为一名医生,而且已经学习了几年了,我不想半途而废。”在叙利亚,人们对战争的淡定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如同Susi一样,我遇到的许多年轻人提起战争时总是一笑而过。他们会向我描述榴弹在脚边爆炸的场景,向我描述街头发生爆炸时人们四窜而逃的时刻,但他们更乐于与我分享学业、人生计划和日常生活。“外界总是认为战争占据了我们的生活,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有自己的人生。”Susi告诉我。她的床头和沙发上堆着许多书籍,没课的日子,她就蜷缩在这冰冷的小屋里,读书、做笔记、准备考试。如果哪天电力稳定,可以开一下午取暖器,她就会笑容满面地跟我分享喜悦。独自在外求学孤独而艰辛,再加上战争的影响,这些年轻人的生活实属不易。战争影响的当然不止是年轻人,也深深影响了原本富裕的Issam一家。家里厨房的料理台上,摆满了几十个装满水的大瓶子,Issam告诉我:“一星期只有一天的自来水是干净的,所以我们会在那天收集许多水,用来做饭、泡茶和饮用。”每天晚上,Issam的妻子都会为我准备简单的晚餐,主食一般是炒饭或馕,配菜会有茄子泥、野菜、腌菜、沙拉等,很少出现肉类。我想起年在贝鲁特时,Nowar曾告诉过我,每次她从黎巴嫩回家,父母都会给她准备丰盛的晚餐,并一再告诉她:“一切都好,一切如故,不用担心。”但还留在父母身边的妹妹偷偷告诉她,平日里,父母的餐食非常节省、单调,肉更是几乎从不上桌。在Issam家的日常晚饭,有饼、茄子泥、炒饭和蔬菜我和Issam边吃饭、边聊起他的家庭。“内战前,我、我妻子和四个女儿都住在这里。五个女人的家有多热闹你可以想象吗?”他哈哈大笑起来,但马上笑容就僵住了,“但是,战争爆发之后,我的三个女儿都陆续逃去了国外,你认识的Nowar去了黎巴嫩贝鲁特,另外两个女儿如今分别在德国和阿联酋,我身边只剩下妻子和一个女儿了。这几年,很多亲戚朋友也都逃难了或去世了。你去过很多阿拉伯国家,应该知道,我们阿拉伯人喜欢走亲访友、阖家团圆,过去我们家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有人来做客。但现在,有往来的朋友已经不多了。”正如Issam所说,阿拉伯人非常喜欢热闹,尤其是周末,家里总是挤满了亲戚和朋友,茶几上永远都会堆满瓜子、花生、饼干、甜点,男人们聚在客厅里,一边饮茶、抽水烟,一边谈天说地;女人们聚在厨房或餐厅里,一边为大家准备茶水,一边嗑瓜子聊天。“那你的女儿们这些年会回国探望你们吗?”我问道。“Nowar偶尔会回来,因为贝鲁特距离阿勒颇比较近,另外两个几乎就不回来了。我也希望她们暂时别回来,为什么要冒险回来呢?”说罢,Issam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阳台,说道:“圣诞节快到了,以前,我们都会买很多装饰品、LED灯,把家里布置得花花绿绿,但今年,我连圣诞树都没买,因为没有人了。”说到这里,客厅突然一暗,又停电了。黑暗多少掩饰了一点我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尴尬。如今,叙利亚约10%的人口是基督徒。相比于中东其他国家,叙利亚在宗教上比较开放包容,教堂和清真寺比邻而居,圣诞节已经不再是只属于某个宗教的节日了,就连Issam这种穆斯林家庭,也会庆祝圣诞节。Issam打开应急灯,继续对我说:“虽然我觉得一家人不能聚在一起很令人难过,但女儿们都能平安地生活在国外,我也很知足了,毕竟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过,”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一家人长期呆在一起的热闹时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晚饭后,Issam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边抽烟边看电视。他对电视节目并没有太多兴趣,但电视制造出的声音,多少能化解一点生活的冷清。战争使人孤独,但孤独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因为更多家庭,不仅孤独,还要面对贫穷和死亡。虽然Issam孤独,但至少他还有大房子、有电视、有食物、有暖气、有生活必需品。战争中的人们没什么选择权,只能不断降低底线,靠着仅存的那一点希望和安慰,努力地活下去。2
战争使人颠沛流离:
Nowar的故事
Issam的女儿之一Nowar是我年去黎巴嫩旅行时的沙发主。她在沙发客网站的自我介绍里,说自己是一位来自叙利亚阿勒颇的“电影制作人”。这个鲜少有阿拉伯女性涉足的职业,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给她发私信,询问是否能够与她同住几天。她一口答应了。
但在与Nowar同住的那些日子里,我们鲜少有长时间的交谈,因为她实在太忙了。每天早上8点,我和她一起出门,她会大致告诉我如何坐公交车去贝鲁特和周边城市,把我送上车后,她就直接去工作或上学了。晚上9点左右,我们会约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吧碰面,然后由她的朋友开车送我们回家。
Nowar租住的房子所在的街区,一半时间都会停电、停水,能不能洗澡完全看运气,也没有Wifi。不像大多数热衷于做饭的阿拉伯女性,Nowar租住屋的厨房几乎没有任何厨具,除了偶尔切个水果外,厨房基本等同于闲置状态。我问她不自己做饭吗,她笑笑说:“我不喜欢做饭。”勤于打工、不爱做饭、又是“电影制作人”,她果然是一个非常另类的阿拉伯女性。在叙利亚内战爆发前,Nowar曾做过一年新闻记者,对库尔德问题、中东问题、女权问题等都有过一些深入研究。但不久,内战就爆发了,她原本富裕的家庭一落千丈,家庭的支柱——父亲Issam,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工作,只能赋闲在家。但好在他们还有几处房产,战时还能靠出租房子勉强维生。为了逃避随时可能发生的巷战、爆炸和榴弹,她逃到了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由于战争,叙磅大幅贬值,黎巴嫩的消费又非常高,光是有效期一周的电话卡,价格就比邻国高出至少3倍。父亲已经提供不了任何经济上的支援,走投无路的她,只好靠一天打两份工来维持生计,每天从一大早工作到半夜。纵使她英语流利、工作能力很强,在职场上,她依然因为“叙利亚公民”的身份受到许多歧视。她告诉我,曾经她面试了一家公司,老板非常认可她的工作经验和能力,承诺每月给她0美金工资,但一听说她的国籍是叙利亚,马上说:“那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美金。”虽然她气不过,但为了生存,也只能委曲求全地接受。即使这样,公司都可能随时因为她的国籍而解雇她。由于难民大量涌入,挤占了黎巴嫩人的工作机会,影响了黎巴嫩的经济和安全,黎巴嫩人对叙利亚人的敌意越来越深。Nowar这样的普通叙利亚公民,不幸成为了受害者。初来黎巴嫩时,Nowar才25岁,殷实的家庭和父母的关爱让她自小就没遭受过什么挫折。但她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就这么意外地被一场始料未及的战争毁灭了。她不仅要面对战争和死亡,独自背井离乡,还要面对这些赤裸裸的“歧视”。虽然愤愤不平,但她也只能屈服于世界的残酷,接受同工不同酬的待遇。“但是,”Nowar耸耸肩笑笑说:“我的新闻理想还没有被磨灭。我来到黎巴嫩之后,一边努力工作,以期可以支付我的生活开销,一边在贝鲁特的大学里学习电影制作。虽然一边工作、一边学习,非常辛苦,但我真的希望可以拍一些纪录片,让世界了解叙利亚战争、了解战争中艰难求生的阿勒颇人民、了解阿拉伯女性所面临的问题。”年,Nowar已经用借来的相机,和几个朋友一起合作拍摄了几个短片。虽然生活充满了坎坷和艰辛,但她依然笑着对我说:“我才27岁,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年中旬,遭受到越来越多“国籍歧视”的Nowar,绝望地在通讯软件上给我发来信息——
从今年1月开始,我就没有工作了。
只因是叙利亚人,我就没办法找到任何工作;
只因是叙利亚人,我就去不了任何地方;
只因是叙利亚人,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只因是叙利亚人,我就得不到任何尊重。
看看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自由?自由只是一个谎言。全世界都想慢慢地杀死我们。我很绝望,但谁会在乎呢?
我上个月还想过自杀,我只想逃离这种病态的人生。
年上旬,我托叙利亚朋友带给了她一个镜头,以期可以支持她拍摄纪录片的计划。如今,她已经完成了一个讲述阿勒颇战争的纪录片的初剪。她还告诉我,她正在筹备另一部关于阿拉伯女权状况的纪录片,准备以后拿去参加电影节。战争使人颠沛流离,但坚强的、勇敢的人们,却能把所有的苦难、不公、煎熬,都化作力量,在这绝望的人生戈壁上,倔强地开辟出一片小小的绿洲。
3
“把女孩当男孩去教育”
Nowar的另外两位姐妹,一个跟随丈夫在战时去了阿联酋,如今,她是一位服装设计师和英语老师;另一个在丈夫先逃去德国后,独自带着两个当时分别1岁、5岁的孩子,先去首都大马士革办理材料,再去黎巴嫩申请马来西亚签证,最后在马来西亚拿到了德国签证,如今,她正在德国修法律学硕士学位,很快就要毕业了。而留在阿勒颇的妹妹,如今分别在一家银行和一家旅行公司工作,打两份工的她,每天晚上十点左右才会到家。
提起四个女儿,Issam总是一脸骄傲,我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一位普通的父亲。在阿拉伯社会,传统观念总是倾向于把最好的资源都留给男性。而女孩,除了可以在女性学校接受基础教育之外,更重要的任务是学会做饭和料理家务,然后在适当的年龄结婚,做全职家庭主妇。我好奇地跟Issam打趣道:“你的四个女儿都这么独立、强大,看上去非常不‘阿拉伯’啊。”Issam先是笑一笑,随后非常严肃地说:“是的,虽然叙利亚算是阿拉伯世界里相对世俗化的国家,但大部分叙利亚家庭依然认为女性不需要接受教育,只需要学会成为一个尽职的妻子和母亲。哪怕是一些接受过大学教育的女性,毕业后也会因为提供给女性的工作机会稀少、家里的反对等原因而放弃工作,呆在家里。但是,那些不工作、很少出门、没什么见识的女人们聚在一起时,总是闹哄哄的,一直都在讲废话,比如邻居的闲言碎语、吃的喝的、如何化妆和买漂亮衣服,这些谈话毫无意义。”他越说越激动,做出了一个头要爆炸的姿势,耸耸肩说:“你能想象那种场面吗?我太讨厌那样了。”我笑笑表示认同。他接着说:“我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亲朋好友都劝我和妻子再试试生个男孩,但我觉得莫名其妙。男人女人都是人,没什么区别。我很喜欢女儿们,从小把她们当‘人’去培养,教她们读书、思考,培养她们独立生存的能力,教导她们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也鼓励她们出去工作,自己养活自己。战争爆发后,那些没任何技能的家庭主妇,只能眼睁睁呆在阿勒颇,祈祷导弹不要飞到自己家门口;或者作为家属,跟着丈夫出国逃难,但在国外,她们依旧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甚至连英语也不会。”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流露出骄傲:“但你看,我的女儿们,可以独自办理各种文件,辗转几个国家出国逃难。在国外,她们可以获得学位、找到工作、经济独立,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我知道她们在这个过程中遇到过许多挫折,痛苦过、绝望过,但她们挺过来了。如果她们不是独立的人,人生的选择会少很多很多,甚至可能连生命都保不住。”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意气奋发地打拼事业,想要给女儿们最好的物质条件。当时的我做梦都不可能想到,未来会经历一场为期那么久的内战,更不可能想到我积累多年的稳定生活会遭到如此这般重创。事实上,我们谁也不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世界瞬息万变、无法预料,可以应对未知的,只有个人的独立生存能力和坚强的毅力。我只有把女儿们教育成独立的人,她们才能够应对人生的变化和无常,才有可能逆流而上、扭转命运。”
Issam谈起这些教育理念时,我眼角泛着泪,同作为女性,我深深明白,在一个保守社会中,能遇到如此一般明事理的父亲,有多么幸运。在阿拉伯社会,我看到过太多被保守的社会传统禁锢在家里的女孩,她们不被传授任何谋生技能和知识,甚至不被允许独自出门。所有的可能性,在她们面前都化为乌有。厨房那一隅小小的空间,便是她们的整个人生。Nowar告诉我,父亲也因此一直遭受着各种非议,亲朋好友们反复劝他再生个儿子,也有很多人警告他说:“你不该送女儿去学校,不该让她们抛头露面去工作,不该让她们与除了亲戚以外的男性有任何接触和交谈。”但Issam不顾这些闲言碎语,总是坚持己见。Nowar说她父亲总是这么告诉她:“我早晚都会去世的,你的母亲、你的姐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没人一定可以给予你帮助,你只能依靠你自己。所以,要仔细考量你的人生,做出负责任的选择。我尊重和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如果四个女儿没有遇到Issam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父亲,现在可能终日都在家里伺候老公和孩子,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而完全不自知;也可能早就在战争中被意外炸死,而不是在黎巴嫩、德国、阿联酋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
Issam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社会根深蒂固的对于女性的歧视,让四个女儿生活在他的爱、尊重和教育之下。他把她们培养成真正的、拥有独立生存能力和自我意识“人”,而非社会乐于塑造的那种依附于人的“女人”。
作为父亲,他给女儿们最好的礼物,莫过于这些经年累月培养起来的生存能力和重启生活的勇气,这些品质,可以让安逸的生活锦上添花,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在灾难降临时雪中送炭。正如Issam所说,没有人可以预料未来,我们能做的,无非是让自己拥有哪怕失去一切都可以重启生活的勇气和能力。
离开阿勒颇前,我郑重地对Nowar的父亲说:“同作为女性,我要替四位女孩感激您这位开明、睿智的父亲。正因为有您那迥异于传统文化的教育观念和细心栽培,她们如今才能从零开始,在世界各地继续她们精彩的人生。”相关阅读:巴格达女性的开斋节:夜色中的浓妆和长袍下的短裙张图,带你了解战后叙利亚张图,带你了解战后叙利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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